「不要搶我的孩子,求你們放開我的孩子……」一聲淒婉的女子聲音,在陌水村的北面響起。但見一名布衣荊釵的年輕婦人,弓腰抱着一名幼童,滿面淚水。

婦人身前,站着幾名健壯男子,穿戴潔淨而整齊,面目冷然而輕蔑:「鳳氏,你再不交出小公子,休怪我們不客氣!」

男子冷厲的聲音,嚇到鳳氏懷中的幼童,一張小臉兒布滿驚懼,扭頭埋到鳳氏的懷裡哭起來:「娘親,豆豆不要離開娘親,嗚哇!」

鳳氏摟了摟懷裡的幼童,抬起一張被生活磋磨得粗糙,但是五官不掩秀致的面孔,淚水漣漣:「沈大人為何要帶走豆豆?當年他不是親口說,不要我與豆豆麼?」

男子不耐煩地上前一步,伸出手臂去捉幼童:「小公子,快跟小的們回京。你的父親,聖上欽點的大學士,太子身邊第一人,在京中等着你。」

「我不去,我跟娘親一起。」豆豆埋在鳳氏的懷裡,不肯探出頭來。

幾名男子的面上全都露出不耐煩之色,果然是無知鄉村婦人帶出來的孩子,如此上不得台面。勉強打起耐心,說道:「京中有一人多高的駿馬,有精緻寬敞的院落,還有兩人多高的石獅子,數不清的好吃的、好玩的,小公子跟我們走吧。」

「我不去。」豆豆細聲細氣地說道。才說罷,驀地肚皮響了,咕嚕嚕的一陣又一陣。豆豆有些害羞,垂下大大的眼睛,扭動着小身子,對鳳氏說道:「娘親,豆豆餓了,我們做飯吃吧?」

「豆豆乖,再等一等。」鳳氏摸着豆豆的臉,抬頭看着對面的男人,咬唇說道:「我不會把豆豆給你們帶走的,你們走吧!」

「敬酒不吃吃罰酒!」男子冷下臉,準備分開鳳氏與豆豆。就在這時,被另一人攔住,自懷中掏出十兩銀子,晃了一下,丟在鳳氏腳邊:「鳳氏,識相點!」

潔白的銀錠砸在鳳氏腳下,反射出的銀色光芒。恍惚間,似乎回到了三年前,那人面目冷峻,端坐馬背之上,輕飄飄丟下一紙休書。眼睛驟然被刺痛了,鳳氏抱起豆豆轉身就走:「豆豆是我的兒子!」

見狀,男子失去最後的耐心,與其他人相視一眼,而後齊齊走上來。一人粗魯地拖出豆豆,另外兩人架住鳳氏的手臂。驟然離開溫軟的懷抱,豆豆頓時大哭起來,鳳氏則掙紮起來:「放開我,放開我的兒子!」

「啊!」一聲男子痛叫,原來鳳氏咬了其中一人的手臂。驚痛攻心,男子頓時惱了,手臂一揮,將鳳氏一把推開。

鳳氏跌跌撞撞,向後倒去,竟然撞到身後破舊的老屋。但聽嘩啦一聲,那間不知存在多少年的老屋,就被撞破一個大洞。鳳氏收勢不住,猛地坐倒,剎那間,數塊轉頭掉落砸下,頓時不動了。

「該不會死了吧?」幾名男子只見鳳氏的半截身子倒在牆壁那頭,半截身子軟趴趴地垂在牆外,沒有了動靜,不禁面面相覷。

「管她死活!」一人冷哼一聲,「大人還在京中等着,我們走!」

就在這時,抓着豆豆的男子臉色一變,卻是被豆豆一口咬在手背上。頓時吃痛,手上不禁一松,任由豆豆掙脫開來,往鳳氏的方向跑去。

「娘親!」豆豆邁着小小的步子,朝屋裡面跑進去。只見鳳氏倒在地上,腦袋下面滲出一灘刺目的血跡,雙目緊閉一動不動,不由嚇得大哭起來:「娘親?娘親你醒一醒?娘親不要不理豆豆,豆豆不餓,豆豆不想吃飯了。嗚嗚,娘親,你醒一醒?」

一聲聲稚嫩的哭聲斷斷續續地飄入耳朵,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:「娘親,你醒一醒。」

娘親?是在叫誰?意識慢慢聚集,鳳瑤緩緩睜開眼睛。只見頭頂上方晃動着一張稚嫩的面孔,俊秀之極,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眶裡落下來,哭得十分傷心:「娘親,你醒一醒,你不要不理豆豆。」

這是怎麼回事?鳳瑤被這一聲聲娘親哭得心煩,不由得皺起眉頭,想叫他別哭,驀地腦後傳來一陣鈍痛。

漆黑的眸子微微凝滯,她明明已經死了,被相濡以沫七年的丈夫,沈從之一槍殺了,為何還能感覺到痛?

鳳瑤坐起身,遙望四周。但見一間破舊的老屋,牆皮剝落得七七八八,大多數磚頭已經坑坑窪窪。牆邊放着一張小床,青色被褥不知洗了多少回,已經接近白色。另一邊砌着鍋灶,灶邊是一隻老木樁做的小凳。缺口的碗,裂紋的缸,簡陋卻齊全的配置,昭示着這是一個窮到極致的家。

「這麼命大?」上方落下一片陰影,鳳瑤抬頭瞧去,只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,滿臉嫌惡與鄙夷。

「壞人!」豆豆仰起淚水漣漣的小臉,憤怒地舉起小拳頭打過去:「欺負娘親,你是壞人!」

真是不知死活,鳳瑤皺起眉頭,把豆豆抓回來。憑他小小的身板,連對方一隻手都打不過,竟然敢上前?就在這時,驀地腦中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,一股陌生的記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,飛快地融入鳳瑤的記憶中。大景朝,陌水村,沈雲志,棄婦,野種……

當「野種」兩個字出現在腦海中,鳳瑤的臉色驀地一沉。竟有如此冷酷薄情的父親,將俊秀可愛的兒子貶做野種?視線從豆豆身上移開,投向擠在門口的四個男人。一個個面孔白淨,衣衫整潔,放在陌水村是地主老爺的模樣。

可是鳳瑤是什麼人?一眼便瞧了出來,這幾位「大爺」,不過是沈雲志的家丁!說得難聽點,走狗而已!

只見鳳瑤一句話也不說,直愣愣地看過來,幾名男子以為她撞壞腦袋,冷笑一聲,走過來捉豆豆。手才伸出來,驀地手腕一麻,愕然抬頭,看向鳳瑤。

鳳瑤收回手,撐着地面,緩緩站起身。十月懷胎,巨痛產子,四年相依為命……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,面孔愈發冷峻。把豆豆撥到身後,看向幾人說道:「豆豆跟沈雲志沒有一文錢干係!倘若你們再吵鬧下去,我便告你們私闖民宅、誘拐孩童!」

在大景朝,私闖民宅重則判刑五個大板,尋常人挨了這五個板子,少則兩三日,多則四五日下不了床。至於誘拐孩童,如若落實罪責,必定挨板子坐牢。

為首的男人愣了一下,剛才淒切無助的婦人,為何忽然變得冷靜沉着起來?被那雙漆黑的眼睛看着,仿佛被沈大人看着一般。甩去心頭莫名其妙的懼意,說道:「小公子乃是我家大人和夫人所生之子,我們還沒有告你偷竊官員之子,你竟要先告我們?」

沈雲志跟他夫人的孩子?鳳瑤冷笑,鳳氏的記憶明明白白地告訴她,三年前豆豆百日酒之日,作為豆豆的父親,新科狀元沈雲志不但沒有出席,反而命人送來一紙休書,當着全村人的面,坐在馬背上,居高臨下地念出內容——鳳氏,不守婦道,生下野種,休之!

「孩子是誰的,你說了不算。」鳳瑤冷冷說道,「當年沈雲志一紙休書,已然親口否認豆豆。如今為何反悔了?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,生不出孩子來了罷?」

男人臉色一變,只見對面婦人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,眸光冷似寒潭,仿佛連血液也能凍結住,心中有些凜然。

「同她胡攪蠻纏什麼?我們遵了大人的令,只需要帶小公子回京便可。」一個擰眉說道。